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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是背影太過於落寞,春風不忍寒涼,一串如同亂馬奔騰的雜亂腳步從餘執身後傳來,還沒等他反應過來,衣角就被猛烈吹起。

一群人聲咋咋呼呼地從身後傳來,震碎了餘執心中的愁緒。

一轉頭,餘執就看見喬巧牽頭,身後一大串人緊跟著往這邊跑,梁偉利更是扯著嗓子喊道:”樊老,等等我們~~”

樊老腳步還沒來得急停下,一群人就已經追至他身邊。

“樊老,您以後是不是要回老家了?”

“樊老,您還會回來嗎”

“樊老,您是不是專門出一張簡單的卷子,當做留給我們的禮物?”

“樊老,您坐飛機還是火車啊?”

“以後我們要想看你去哪啊?”

“樊老,您退休以後準備幹嘛,跳廣場舞嗎?”

“樊老……”

“樊老……”

……

一群人七嘴八舌,滔滔不絕地開口詢問,樊老才剛停下來,就被他們接二連三的問題弄得措手不及,臉上表情近乎茫然地站在原地,一會看看這個,一會看看那個,不知道應該先接哪句。

最後還是喬巧出聲打斷:“樊老,我們聽說您要走了,一時間沒來得及準備禮物,但想著總要送給您點兒有意義的,就在班裏趕緊弄了一張留言紙,每個人都留了一句話。”

說著喬巧就在眾人圍觀下伸出手,把留言紙遞給樊老。

樊老臉上的表情還是震楞的,有些沒從兩級反差中回過神來,茫然地向前伸出手。

就在他剛碰上那張紙,喬巧突然一把抽走,讓樊老就挨了個邊。

喬巧一拍腦袋,猛然轉過身,差點把樊老撞個趔趄。

她一把從韓曉蕎手裏搶過一支筆,也沒管韓曉蕎在背後的叫嚷,徑直走到餘執面前,開口道:“就差你了。”

說完餘執就被突然圍過來的眾人嚇了一跳,在一群人直勾勾的註視下,腦海裏瞬間空白一片,一句話都憋不出來。

最後他實在受不了眾人看猴一樣的圍觀,只能在角落裏寫上四個僵硬無比的大字“身體健康”。

亂哄哄地人群再次湧向樊老,喬巧一把將紙塞到樊老手裏,拉著已經反應過來並且感動萬分的樊老站成一團。

梁偉利在前方十步的地方返舉手機,“哢嚓”一聲,映出一張梁偉利一張臉占了近三分之一的班級合照。

接著眾人又開始一陣言語轟炸,其實大家也不是想要個答案,但樊老還是在一堆話中艱難地回覆了幾句。

最後,餘執悄然從人群裏離開,一擡頭,發現季銘正站在旁邊看著眼前的一幕。

餘執走過去,看著面前一堆亂哄哄的人群,突然聽見耳畔傳來一道隱含笑意的聲音:“歡迎來到一班。”

餘執心下微頓,隨即恍然,往日的繁雜似乎一下子就釋然了。

他轉頭,看見季銘正專註地看著前方,正午陽光燦爛,驅散了眼前之人身上的陰霾。

再看前方,一群人身上似乎帶著光,明媚得刺眼。

過了半節課,樊老才在眾人依依不舍地拉扯中,微笑著走出校門,轉頭繼續向前,眼裏沁出一抹淚花,成為他在這間學習中最後一抹回憶。

再說之後,當新來的老師走進班裏,看著面前空無一人的教室,臉色頓時青紅交加,當即把講臺拍進去一塊。

再到後來,當一班眾人回到教室時,就看見老師面色陰沈,靠門而立,用兩道瘆人的目光死死盯著他們。

眾人一個激靈,立即禁聲。

最後一班的學霸們特別榮獲了抄寫十遍鴻門宴的殊榮,傷害範圍:一周。

但也不是全然沒有好事,周末,當餘執終於寫完一堆作業後,收到了醫院的通知:奶奶醒了。

餘執這麽多天潛意識中緊繃的弦一下子松了下來,從家裏打車,連帶通知項煬,一路飛奔到醫院。

人已經醒了,所以病房開始通風,這會兒門正開著。

餘執一到,就看見了牽掛多日的人,老人這會正在微笑地聽著醫生的叮囑,時不時輕輕點頭,銀白的發絲有些淩亂地披在臉側,眼角的細紋使臉部線條更加柔和。

餘執慢慢走進病房,醫生看見了他,沖他點點頭,最後交代了一句:“最近盡量清淡飲食,忌辛辣,最後註意休息,大概一個月左右就能出院了。”

老人註意到餘執進來,沖他柔和一笑,接著轉頭對醫生表示感謝。

等到醫生走後,老人才重新看向餘執,餘執也重新看向她。

因為長期臥床,盡管老人的精神很好,但蒼白的臉色還是顯示出她的虛弱,精神也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麽足。

老人看著他擔憂的神色,突然笑了一聲,沖他伸出雙手。

自從餘執學會走路,就再也沒有被老人抱過,至於為什麽,大概就是小孩子為了展現自己長大了,在同鄰人中顯示出“看我都不用家長抱”的優越感。

餘執臉色僵硬地看著她伸出來的手,像是哄小孩一般,心裏不情不願地道了一句“幼稚”。

老人見他不過來,也不生氣,只是慢慢收回手。

餘執看著老人多日不見卻反而更加熟悉的臉龐,加上從細微之處察覺到的虛弱,突然心中一酸。

他最後只是有些別扭伸出手,在老人收回手之前,抱住了老人。

老人心中一動,收手抱住了他。

餘執這一抱,情緒就有些收不住了,聞著病號服上有些濃的消毒水味,眼睛一酸,難以言喻的情感頓時爆發,怎麽都止不住。

項煬趕到的時候,就看見餘執正趴在老人懷裏,身體微微發著抖,老人時不時安撫般地輕撫他的背。

項煬突然想到很久以前,自從餘執學會走路後,就再也沒讓人抱過,這件事傳到項母耳中,還在因為不想走路就撒潑打滾要項母抱的項煬,被項母揪著一只耳朵,指著餘執就開始誇“別人家的孩子”。

小項煬當時就哭了出來,餘執就邁著他小小的步子,面無表情從小項煬旁邊走過,給他留下滿眼的嫌棄。

從那以後,小項煬就開始和小餘執暗暗較勁,兩人什麽事都爭著自己做,可把兩家大人樂壞了。

他們還時不時會給對方找個麻煩,一會兒我把你絆一下,一會兒你把我絆一下。

在大一些,當他們意識到兩家大人的陰謀之後,捶胸頓足片刻,為了不讓他們繼續被騙下去,兩人當場和解。

這回他們不給對方使絆子了,開始一起給別人使絆子。

大概也是小時候誇慣餘執了,項母現在還是時不時拿餘執作正面教材教訓項煬,但項煬從小被訓,臉皮厚得比十面墻還甚,幾乎不痛不癢,把項母氣個半死。

回憶結束,項煬突然看見老人臉上閃過一絲得意,似有若無地增加了撫背的頻率,一邊哼起兒歌,一邊沖項煬使眼色。

項煬立刻會意,沖老人點點頭。

接著他點起腳尖,無聲無息地走進房間,又無聲無息地靠近。

“小煬來了啊。”老人突然出聲。

項煬也大聲回道:“是啊,聽說您醒了,我代表躍進區的各位特來看望您。”

餘執在老人第一次開口時,身體就猛然一震,現在幾乎是脊背僵硬,恨不得找個地縫溜走。

他面色僵硬地擡起頭,僵著脖子轉向項煬。

項煬特意偏開頭,示意自己什麽都沒看見。

餘執眼眶微紅,他沈默片刻,找了個椅子坐下。

項煬也很識趣地沒提剛才的事,開口對老人說:“您這一出事,小執就被接到昭華市了,害得我好久沒見他,都生疏了~~”

餘執被他的語氣惡心了一下,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,正要反駁,就見項煬又和老人聊起了天:“我跟您說啊,小執現在可厲害了,不光進了一中,這回月考還考了第一,我們這等凡人已經沒資格和他說話了……”

餘執知道項煬是在調侃自己,他要是真認真起來,不見得還像現在不上不下地吊著,前一百還是沒有問題。

項煬繼續和老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,突然,他視線落到一處,聲音猛然一頓。

餘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就見老人淡藍的病號服上有一處顏色略深,怎麽看都是一攤水跡。

餘執面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僵硬。

戛然而止的聲音在病房裏顯得很突兀,三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,氣氛一時間難以言喻。

最後被老人的一聲輕笑打破。

餘執面色難看,一把揪著項煬的領子,任憑他怎麽討饒也沒放開,拖著他就走出病房。

“救命,我不是故意的,我什麽也沒看見,什麽也沒看見,”項煬信誓旦旦地保證,但嘴角的一抹弧度還是讓他暴露了內心想法,“大俠饒命,饒命啊大……”

項煬的聲音突然止住,餘執奇怪地轉頭,就發現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和一位三十左右的女人並排走著。

女人面色平靜,氣質恬淡,讓餘執有絲微弱的熟悉感。

而那少年則是隨意的姿態,在一旁低著頭看手機,腳步卻不快不慢地正好跟上身邊的女人。

項煬眼睛瞪大,有些驚訝開口:“這不是上次送你玫瑰的那個人嗎?”

餘執知道項煬一向記性很好,但在這個時候,感覺到周圍幾道似有若無的視線,餘執恨不得拿根針把項煬的嘴縫上。

少年聞聲擡頭,視線轉向這邊。

餘執這才發覺,少年和女人的長相有著八分相似,一齊看過來時,不像母女,到有點兒像是姐弟。

少年對身邊的女人低聲說了幾句,目送著她往另一邊走去,這才重新看向這邊,緩步往前走來。

餘執定定看著他開口:“你媽也在這住院?”他突然回想起那是他第一天來到這裏時見到的那個女人。

季銘看著他,“嗯”了一聲。

微涼的風不知從哪間窗口吹來,吹起少年額前的碎發,也吹開了阻擋在兩人視線之間的迷霧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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